百里天路像一条浅蓝色的缎带,被风轻轻抖落在河北承德市丰宁坝上草原的绿海里。我们开着汽车穿行其间,刚把车窗降下,草香便带着阳光的甜味灌进来。一家三口同时深呼吸,像要把整座草原的氧气都纳进胸膛。
左手是油画般铺开的油菜花,金得晃眼;右手是齐刷刷的玉米,叶尖闪着玻璃一样的晶莹的光;再远处,原始森林以黛青的沉默环抱一切。孩子大叫起来:“老爸,你看前面,云在地上走!”——那其实是白色的马群。妻子举起相机,却迟迟不按快门,她说:“先让眼睛记住。”我懂她的意思:有些辽阔,镜头装不下。
我们把车停在山脊,风瞬间大起来,掀动衣角,也掀动心里那些平日里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褶皱。站在护栏边,眼前的天地像被一只巨手抹平,只剩深浅不一的绿在呼吸。我捡一块石子,用力抛向山谷,石子没有落地声,而自己却已不禁朗声大笑。我忽然想起昨天写的一句感言:“心中无缺是富,被人需要为贵。”此时更让我明白:所谓的“富”,不是银行卡的数字,而是此刻心中无缺——不缺阳光,不缺青草香,不缺身旁两张灿烂的笑脸。
再往深处走,是松杉交错的原始森林。阳光被树冠切成碎金,落在铺满松针的小径上。妻牵孩子,我牵着她,像一串被风串起的叶子。一棵倒下的老树横在路中央,树皮斑驳,像写满经卷的纸页。孩子问:“它死了吗?”妻子答:“它只是换种方式活着——变成蘑菇的房梁、蚂蚁的广场,继续被需要。”我轻声补一句:“被人需要为贵,被万物需要更是大贵。”树无声,却在风里点头。
傍晚返程,夕阳把草原烤成蜜糖色。汽车的尾灯像两颗暖星,漂浮在金色浪涛里。坐后排的妻子困了,微微闭着眼睛打盹,睫毛上还沾着草屑。我低声哼起一首老调,放慢车速,让发动机的声音退到风与歌之后。后视镜里,百里天路渐渐收拢成一条细线,把今天的绿、黄、蓝、金都缝进记忆。
车过最后一个垭口,我悄悄对自己说:心中无缺是富,此刻已富得流油;被家人需要、被草原需要、被一棵树需要,便是大贵。而所谓归途,不过是把辽阔带回城市,把天路折进平凡,再在日后的某个拥堵路口的红灯前,轻轻放出这一整片风。